查看原文
其他

少年游 | #007 野马生气了也会尥蹶子不干

一生无事小神仙 一生无事小神仙
2024-08-23


少年游 | #006  薛薛 from 北京

“要勇敢得像一只野马”



亲爱的野马薛,


继刺猬之后,恭喜你又傍上了另外一只神兽。近来常常看到你的“今日同事,多谢照顾”,私以为你可以办一个“野马薛和她的同事们”小展。我特意去翻了一下,果然你每一篇“今日同事”帖都用了一样的表情!这个虔诚拜拜圣光小女真地很适合你!





但我心情真的不算太好。你看,我连感叹号都用得少了。 从七月初返港至今,和入境处的漫长拉扯已经让人感到疲惫。上周五我冒着大雨又去入境处大楼问申请状况,结果得到的仍然是同电话查询几乎一样的官方回复;甚至于处理我个案的客户主任已经有一段时间在休假没上班了。我克制地离开询问台,之后没忍住,躲在墙边哭了出来。

这里人人都戴着口罩,我也是哭都选在一个背人的角落,对着墙壁哭。口罩贴着脸的地方都让泪水洇湿了,想也知道自己的模样狼狈不堪。委屈憋了太久,哭的时候气都喘不匀。这种时刻总让我备受打击。

哭过以后走出入境处,外面还在落大雨。近两三周以来无论是同你,同我爸妈,还是同别的朋友聊起入境处这件事,我虽然心烦意乱,但最终都会说服自己继续积极地面对这件事情。但是那天天上砸下来的雨点和那个入境处主任甚至不在办公的消息简直就像大声嘲笑我:嘿嘿,你尽管正向思考你的,但是我就是要给你找麻烦。

所以我受不了了。哭它骂它,恶狠狠地想,老子不给你什么正向了。正个鬼啊正。我连吵架都不会,我也不敢和签证官吵,难道我自己哭会儿还不行吗!!这群拿钱不办事的政府工!!天下乌鸦一般黑!!

然后我去美心吃了个特别甜的大班戟。面无表情地从心里鄙视了他们。之后认命。



缓过来点了。

看来当年流行的“画个圈圈诅咒你”是有用的。我还没有画圈圈,只把它写下来,就觉得怨气被扫开大半。让我试试下个礼拜每天查进度之前拿个小本子画点圈圈,看看是不是反而这样能招引来好运气。



八月初的时候我住的hostel里遇到了三四个同样因为各种原因(转机/签证/出关摇号)滞留香港的朋友。住我对面的一个姑娘刚好从巴塞罗那来,正在香港等着出关名额。她从前在非洲做过课题,这两年又因为学习,先去了美国,另一部分学业在西班牙完成;而下一份工作又将去秘鲁。同样的坏运气让我们相识。

她走之前我邀她一起去了坪洲岛和梅窝,我们也在暴雨中体验了“一日岛民”。

坪洲岛真地很小,比我们去的塔门要小很多。因为雨天的缘故,远处海和山都半明半昧。我们能很清楚地看到头顶云色的变化,整个下午坪洲的云都像蓄满了水的大块的形状不整齐的海绵,沉沉地不知哪一阵便落下来。
坪洲登岛时就有一个显眼的天后庙,香案前垂下的帷幕上写着“神昭海表”,顶上吊着香客们供着的盘香,庙里一侧立着一架木船,船身写着“水陆平安”。舒涵进去拜了天后,祈愿天后可以帮她顺利摇到出关的名额。这只船让我想到住处电梯旁贴着的“上落平安”。今年在巧克力和阿爸一起经历过一起电梯坠梯事件后,对这样认真祈愿的字眼有了更深刻的感触。


坪洲岛 

坪洲天后庙 盘香
天后庙 “水陆平安”   &  电梯“上落平安”

我们在暴雨中穿过岛上狭窄的街道,一路上到山顶。期间看到村子里的房子都漆成红黄蓝绿鲜亮的颜色,想来原来海边的渔村渴望这些艳丽的颜色正如江南一带高筑的马头墙,都是给归家的游子以遥远的安慰。从中环码头到坪洲快船不过半个钟头,且一路都能看到港岛南部的大小离岛,尚不觉得十分寂寞;如若同我们那年一样一路从马料水去塔门,慢船在海上开一个半钟头而看不到陆地的时候,能够第一眼看到前方的小岛像伸出的手臂一般向前的码头,和两旁色彩绚丽的村屋,很能振奋过来的海客了。
在山顶休息的时候看到一个政府游乐场,抢眼的是中间那组跳房子。原来跳房子是这么跨越语言、文化、内陆和海洋的一种儿童文化咩?忍不住要笑。一定要挑剔一点的话,那就是坪洲岛的跳房子9字后面没有那个大锅!啧。

左1:坪洲岛游乐场政府画的跳房子

右1:坪洲岛村里自己画的跳房子



到梅窝的时候天气晴一些了。梅窝在大屿山上,所以严格说来不像其他离岛一样是个单独的小岛。上去后就发现,这里明显要比坪洲或者长洲现代得多了!最不一样就是梅窝竟然有公交车!


哈哈,对的。我在长洲和坪洲都只看到遍地的自行车。那里的街道除了偶尔的工程车以外,我只见过面包车那么大小的小救护车是四个轮子带发动机的“正经车”。其他都是两脚走和骑单车的人。 


我忘记留下照片了,但是长洲和坪洲码头旁边停的自行车大概什么规模呢?大概就是两三个城区一中停车棚的车加起来那么多?对的,就是那么多!而且车子停得挤挤挨挨,就像181的座位那么挤!是不是很壮观?


梅窝 长洲岛 

在梅窝逛到银矿滩的时候,舒涵接到了拿到通关名额的好消息。她一脸兴奋地想要找地方给天后回个愿,感叹坪洲的天后真是灵验。我都替她开心,同时免不了心里加一份哀怨——天后啊,你抬眼看看我啊?
经历了崩溃的上个周五,我已经明白不会有太好的运气出现了,所以抱着最差的期待继续留在香港。昨天是两周以来难得的一个晴天,我决定再访赤柱。第一次去赤柱的时候是另一个暴雨天,四处挂着三号风球。鞋里灌满雨水的我那天整天都在想着:求求天文台第二天不要挂8号。我一边发愿一边唾弃自己:你自己当年上班的时候大晚上不睡觉刷天文台通知,就等着第二天挂8号能放假;现在就等着第二天不放假,好让别人(对,我是说入境处办事人员们)能好好上班给你办事?啧。真是屁股决定脑袋。
落雨那天处处不便,唯一的慰藉是金记冰室的菠萝包。昨天的天气晴朗得像影片。除了周身被大蚊子咬的包,在哪里看港岛南边的海都亮晶晶地好看。赤柱周围海上有来回的小艇和艇后有绳子牵引的冲浪板,从周围山道上望下去海的颜色尤其漂亮。这里海湾底下是石头,所以从高处能看到海水的颜色从近处的透着赭红的石色,到渐远处泛着银光的碧绿色,到看不到石岸的海上夺天之工的碧蓝色。
赤柱

我从没想到过香港的海可以这么漂亮!在晴朗的日子里,这里山海交错的景色足够留下那些最不知满足四处游荡的浪子。大概是因为从前看到最多的都是维港的海,墨蓝色,不愿多翻滚的海水,不时带着浓重的海腥味拍向护堤。维港的海水像是被圈进动物园的狮子,看不出一丝生气。也或许因为在港岛生活的我,这些年也只看到过“被圈养的香港”,而不曾好好感受过除去人们辟出的都市森林外的这个岛屿。如果万物有灵,城市也有它自己的保护神,那么香港的这一只应该是长年轻快地跃过大大小小的岛屿和森林,在某一个海边憩息着的吧。总不能在中环。中环不供这样的神灵,中环供的是李嘉诚和大钞票。
我不知道大钞票能活多久,水泥森林又能屹立多久。但是仔细望望我们香港,它首先是个岛屿,其次才是城市。它可以没有城市,只有渔村;但它不能失去它的岛屿和海洋。
所以我想,如果有机会再回来香港生活,那我一定要选择在一个岛上做一年老师。你说,这是不是也是我们野马一样的梦?
前信你提到“慢慢扎根的你”,关于“根”,我也有共鸣。
我后来常常回想,每每我觉得在一个城市过得不舒服的时候,其实都是因为我是“悬浮”的,而从不曾低头看看土地,要自己“落下去”。在老家的时候因为不会说方言,而天然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之间隔开了距离,也同时无法因为对自己本土文化的熟悉而得到更多的和家人的交流。在香港的时候也更多都是与同学、同事相处,而很少有本地朋友一起。所以这些生活阶段中,那种对一个城市“似乎很熟悉”而并不能真正深入地有体会的感觉,于我而言,也很像一个悬浮在城市中而只“浅浅扎根”的自己。
反过来,这上面阿爸教了我很多。
我是个过分有界限感的人,而且做事力图有完全准备才会安心。但他不是。我起先多少有些反感他的“随性”,但慢慢我发现这是他独特的和一座城市打交道的方式。他从和门卫、小超市老板、小吃摊主的闲聊中慢慢收集到这个城市的不同侧影;而我更偏向从过往文人的叙述中去接触一座城市。话刚落下,我就明白自己的错处在哪儿——对城市探寻的深度。我们看到的是不同圈层的世界。我所看到的是有滤镜后的权贵之人眼中的城市,而他看到的是那些没有被落于纸面的城市。
正像我们读史。我如此反感旁人吹嘘从前贵族社会等级制度的好,不正因为以我悲观的天性,我深深清楚那些贵族生活、精英圈层、“肉食者”谈笑风云的描述,多半落不到今日的你我头上。我们是那些没有声音的人。是那些“社会进步所必须也理应牺牲的部分民众”。
再说回“扎根”。
因为这两年自己种花,甚至种树,所以对植物的生命有了更多的了解。其中很基本的一点就是,这棵树的树冠有多大,那么它在地下的根系也大概同样大小。而我们大致被规划的生活路径听起来像是无土栽培的优质蔬菜:读书——考大学——读研——找份“光鲜"的工作——找个差不多出身的伴侣——培养孩子继续这样下去。现在的蔬菜也是这样的。买好优质的种子,接着用营养块育种,移栽入大棚,调节温湿度,修剪、打枝,授粉,育果。这样的蔬菜个个长得漂亮,而且“一生顺遂”。正合了寺庙前许愿牌上的字眼。作为农作物,它们是完美的榜样;但是作为一株植物,它们的一生是很遗憾的。
看爱登堡爵士系列纪录片时,我突然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大量同类的农作物/经济作物像工厂一样被种植在一起,其实对土地和对植物都是不健康的。我们成功地改造了地球的地貌,驯化了各类作物来支持我们的生活,而世界也同时落入我们手中,失去了原来的名字,盖之以“某某资源”。又一次屁股决定脑袋。因为我是人类,所以生而认为一切自然的我在醒悟之前会很难共情土地和植物的痛苦。
是不是类推,被异化的、成为社会优质人力资源的“我们”,在这样的岗位上越顺利,我们就越难找到自己真实生命的需求,而去主动抛开社会标签,去体会我们自己的人生?
所以如果我是一棵小番茄,我大约更希望我能够落在一片真实的土地上。我的根系在向着土地向下生长,根须接触到土壤、落叶、虫子;我的枝叶享受阳光的同时也要为阴雨提心吊胆,能够迎接风声、昆虫、甚至暴雨的摧残。我未必可以成功授粉结果,因为那果子不是为着我自己的;但我可以更多享受这真实的生活,而不是精心调控过的温度和湿度。
毕竟我不是小番茄。我不知道小番茄之乐究竟是什么。
越写越乱。越扯越多。我这些日子就是这么喜怒无常起起落落。
本来写信写到这里已经心情好很多了,但就在刚才我收到Robbie最终还是要离开的消息。你记得他吧,教我打鼓的那个我非常佩服而非常天才的音乐老师。前情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但我真地因为他要离开这件事很难过。
为什么世上总有这么多让人愤怒而又无法改变的事情?你劝我吧,我想我怎么都听不进去。
被困香港情绪不定的尥蹶子竹

2022.8.14  @湾仔








 
 
少年游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关于友情和文学,一场跨越十五年的通信。



#001:舟船和飞鸟
#002:清泉石上书

#003:与君一醉一陶然

#004:回到故城的时间旅人

#005:此地彼方






修改于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一生无事小神仙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